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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念我的外公吴鉴泉先生

上海鉴泉太极拳社长马海龙

在上海鑑泉太极拳社成立70周年纪念会上的讲话

2005年3月22日

        我的外公吴鉴泉先生(1870-1942),满族(贯满族音译故姓吴)。自幼喜习武功,善骑射,能在马上扯旗(即在急驰的骏马背上站立),做许多高难动作,蹬里藏身等,还能在马上射箭,具有百步穿杨的功夫。

      在父亲全佑先生的熏陶下,对太极拳具有极精深的造诣。在继承和发展上,逐步修润和充实,使拳架更加柔和和规矩,连绵不断,更符合太极阴阳理论,从而自成流派,奠定了吴家太极拳的拳架,并流传至今。

        外公自弱冠就进入清廷御林军禁卫营任职,一直升至禁卫营护卫营带刀侍卫统带。宣统逊位后,由参谋总长荫昌荐于大总统黎元洪,任总统府卫队师第十一师武术教官,当时政要如段芝贵、陆锦等皆随其学拳。

      1916年吴鉴泉与当时武术名家杨少侯、杨澄甫、许禹生、纪子修、孙禄堂等成立北京体育讲习所,招收北京市各大中学体育教师等六十余名入学。吴家第三代传人吴公仪、吴公藻昆仲即为该所首届毕业生。学员成绩斐然,深得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嘉许,提请教育部拨给新址,扩大为北京体育学校。通令全国各省派学员到京训练,为期两年,毕业后返回本省担任武术教员。吴家太极拳遂普及全国。

       北伐成功后,南京成立中央国术馆,由李景林、张之江任馆长,该馆历届国术考试皆聘吴鉴泉为评判委员会主裁。

        1928年,上海市政府、精武体育会、中法大学及当时政要吴铁城、社会闻人黄金荣、杜月笙、张啸林、王晓赖,工商巨子虞恰卿等联名致电北京,聘请吴鉴泉先生南下上海教授太极拳。当时许多党国政要焦易堂、王用宾、熊式辉、彭养光、袁良、吴思预、谷正伦、诸辅成、陈布雷、章乃器等均从其学拳。一时声名大振。1932年吴鉴泉先生在上海建立“鉴泉太极拳社”。最早社址设在同仁路慈惠里,1935年拳社筹资在西藏中路青年会顶层建造“鉴泉厅”,为练拳者提供了极好的练拳、探讨和交流的场所。当时鉴泉太极拳社由外公担任社长,我母亲吴英华、父亲马岳梁任副社长。在鉴泉厅担任教师的还有著名太极拳家,我的表舅赵寿村、吴耀宗、于森等。

       当时,鉴泉厅每天有三班。早上从六时就开始有学员来练拳,一直至中午十一时;下午从三时开始到六时;晚上从七时至十时。学员十分多。

       回忆往事,不胜感叹!从我有记忆开始,就是在外公膝上长大的。当时,外公和我家都住在上海复兴中路(法租界时称辣斐德路)1295弄(桃源邨),外公住的是5号,我家住在4号。在我三四岁时,因我的表兄们都随其父母去了香港,在上海我就成了外公所宠爱的男孩了。每天一早起床后,第一件事就是往外公家里跑。因为在我的脑海中,外公家是最好玩的,不仅是外婆每天都给我留了好吃的早餐,还有我能在外公的怀抱中,看大人们练拳。外公总是坐在客厅中的一把太师椅上,看我的几位舅父赵寿村、吴耀宗、于森、马普安,还有许多来自各方外公的学生们练拳、推手。外公对他们练拳和推手都看得非常仔细。有不对的地方,他老人家就把我放下,走过去纠正他们不对的地方。然后再抱起我坐下。使我最不高兴的时候,就是常常有客人来,那时外公就要叫我去姥姥那里,我只好闷闷地走出去。我并不是不喜欢到姥姥那里去,因为姥姥也是最疼我的,总是把好吃的留给我,只不过姥姥住在二楼,我就看不见练拳了。

        在我印象中,姥爷是一位非常和蔼的老人,他一直是那么地温文尔雅。看上去你绝对不相信他老人家是位全国最享盛名的武术大师。尤其是姥爷对任何人都十分客气,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盛气凌人或恶言詈辞的时候。这大概就是姥爷为什么能为大家所崇拜的原因。无论是贵宾和下人,姥爷都是一视同仁。他老人家从来没有阿谀奉承任何人和看不起人的现象。当时他的社会地位是十分高的,许多达官显赫都和他有来往,或从他学拳。

        象当时国民政府要员张群、谷正伦等,上海的名流黄金荣、杜月笙等都是姥爷的学生。尤其是每年过年的时候,大年初一姥爷当真是贵客盈门。连当时法租界的巡捕房(即现在的公安机关)都在每年初一加派巡捕在我们住的弄堂进行执勤。过年我是最高兴的时候,不仅是有许多红包(压岁钱)可拿,还有许多好吃的食品。在我小时候,许多食品岁初是吃不完的,因为客人来时,都带来全国各地的土产。每年姥姥在过完年后,就把许多吃不完的食品送给弄堂里的邻居和里弄清洁工等人。

        姥爷十分注意仪表,尤其是衣着十分讲究,他穿的衣服和鞋子总是那么的整洁。他的鞋子(布鞋)边上永远是洁白的。

       姥爷为人十分正气,虽然他是一位声名显赫的武术家,但从外表上看,更象是一位文人。更难能可贵的是,姥爷举止十分典雅,喜怒哀乐终不显露在脸上,但又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情,和他接触的人都会感到即亲切又威严的感觉。我小时候姥爷是十分喜爱我的,但我向来不敢在姥爷面前顽皮,最多只是抚摸姥爷的胡子,但也是轻轻地摸一下,绝对不敢放肆,这大概就是姥爷的魅力所在。

        在我的长辈中,有几位舅舅是很有趣的,如赵寿村、马普安等,平时如果他们自己在一起时,最喜欢玩笑打闹(一般是动手以显示自己的功夫)或者开玩笑,但只要姥爷一进来,他们立刻显得十分正经。虽然也说笑话,但也是有节制的。

        姥爷是一位非常具有爱心的人。他对自己的子女和学生以及朋友都十分关心,虽然也不会说出来,但我的长辈们都有这种感觉。举个例子来说,有一年刚过完年,天气还是很冷的。早上我的四姥爷(姥爷的堂弟)去开门,只见门口躺着一个衣衫褴褛、蓬头垢面的人。嘴里只能听见在叫“师父”,四姥爷立即去叫我姥姥,等我姥姥出来一看,就说这不是“云峰”吗?怎么会弄成这样子?马上就叫我表舅于森送他到浴室去洗澡、理发,再送到我父亲工作的医院,上海红十字会医院去看病。原来他叫金云峰,是姥爷的徒弟,在杭州教书。不知怎么会突然发病。后来他痊愈了,说他当时神智不清,只知有一位老人送他到上海,到了我家门口,那位老人就走了,始终不知那位老人是谁?据我师伯金云峰说,当时他只是在叫老师,好象只有老师才能救他,可见姥爷在他心目中的地位。

       还有一位姥爷的徒弟,名何玉堂,是北京一位很有名的商人。他身材高大、魁梧,每年他都要来上海做生意。每次都要来看望姥爷,一进门他就趴下叩头,嘴里说:“师父您好!吉祥如意等。。”然后就毕恭毕敬地站在姥爷旁边,和姥爷说话。他会喝酒,每次来都要陪我姥姥喝酒聊天。我母亲等都叫他三哥。看上去这位何师伯真比我的舅舅们还要孝顺。

       我姥爷交往甚广,他老人家和北京同仁堂的乐家关系非同一般。乐家的老太太还是我母亲的“干娘”。可见我姥爷和乐家的关系。

       姥爷的功夫是超常的,否则不会享有这样大的声誉。我小时侯听到和看到姥爷的许多轶事,现在根据我的回忆,写出来让大家知道。

        据我表舅于森说,有一次在北京,姥爷安住在一座四合院户,门口一座万楼。一次有一位客人来访问,说一定要见姥爷,因为表舅于森是管家务事的,凡是有客人来都是他负责接待。于是于森表舅就上去询问,来客非常傲慢,说一定要见老爷子。问他有什么事?他也不回答。于森无奈只好去请姥爷出来。等我姥爷走到客厅中,二人相互一打仟(前清时代的礼节。即见面时左脚向前一步,右脚半跪,右手握拳向斜下方伸出,是出自满族人的礼节)。据于森舅说,当时他也未看清,只见来的那位客人已经从客厅中退出,站在院子里。然后拱手(抱拳)说:“佩服、佩服”。就走了。

       据于森表舅说,有一年姥爷在香港洛克道拳社中坐着看我的大舅(吴公仪先生)和表兄吴大揆先生两人练推手。突然姥爷用手一按桌子,人就迅速地飞出,在玻璃窗前将表兄拉着。原来表兄是被舅父发出去,因姥爷心疼孙子,所以才露出他的功夫。

        我小时候也见过一次,不过是舅父和大齐表兄在推手,姥爷也是为了怕大齐表兄跌伤,才去拉他,情况基本相似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据赵寿邨舅父回忆,姥爷有许多绝技都没有留传下来。他在年青时曾看见过姥爷练大戟、大刀等兵器,可惜的是当时我的舅父们都没有学,以致没有留传下来。

       据母亲吴英华说:有一次姥爷的学生袁良(为当时政要,是一位高级将领)带来一把宝剑,剑身是用俄国哥萨克骑兵用的马刀改的。剑鞘是用鲨鱼皮做的,剑鞘内部为薄的铜板焊成。剑身较短,没有开口。这把剑的钢材特别好,用手指弹上去,可听见清脆的响声,而且剑身十分软,是袁良先生特地托兵器厂的老师傅改造的。

        姥爷拿到后十分喜欢,一时兴起就练了一套剑。当时在场的人都说,只见一片亮(剑)光裹着姥爷在飞速地转动,忽起忽落,连身形都看不太清楚!袁良在看完后,一直在说:“太好了!太好了!我总算看见老师的真功夫了!”他说用杜甫写的《观公孙大娘子舞剑器行并序》中:“耀如羿射九日落,矫如群帝骖龙翔,来如雷霆收震怒,罢如江海凝清光”。一点也不为过! 

        在姥爷从北京到上海后,有一次是虞洽卿在家请姥爷吃饭。有众多上海的名流均在座。饭后大家都坐着聊天。只见走上一人,说为诸位大人助兴。他拿出一块花岗石,放在一个茶几上,然后用手一挥,那块石头就碎了!

       当时姥爷知道,自己必须要显示一下,否则上海是无法立足了!于是姥爷就把椅子往前移了一下,对那位说:“我把手伸出来,劳驾你再破一下!”那人就上来一掌,当时所有在座的人都没有看出姥爷是怎样动的。只见那人已经飞了出去,跌在地上。那人起来后,恭恭敬敬地朝姥爷鞠了一躬后就走了。在座的客人们都站起来击掌叫好。那次陪我姥爷去的是我父亲和寿邨大舅,他们回家后,就问姥爷:“您怎么发力的?”姥爷只是微笑地说:如果他用力再大,结果就更坏了。后来知道,那人是黄金荣的保镖,山东人,此人不仅是一身硬功夫十分了得,而且枪法也很准,能把子弹抛起,再发枪打中抛起的子弹。从此姥爷在上海树立自己的声誉。 

        姥爷教拳时十分严格,尤其是对自己的子女,更加严厉。听母亲说,当时在北京,姥爷收学生要求特别高,凡是来学拳的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。尤其是品行不好的一概不教,不管是什么人介绍来的。姥爷最厌恶的就是在人家面前摆威风,好像是自己功夫好得很。

        像我的大舅吴公仪,从小就显示出练武的天分,悟性很高。但姥爷对他要求也很高。平时练拳时,姥爷从不教他。有时大舅很生气,就自己埋头苦练。在我大舅19岁时,就应山东督军的聘请,到济南去教拳。一去就是三年没有回家。等三年回到北京后,所有姥爷的学生和徒弟,没有一个能胜过他的。就象《论语》中所记载的,孔夫子对自己儿子鲤的教育:“不学诗,无以言,不学礼,无以立”。所以陈亢闻后喜而言:“问一得三,闻诗,闻礼,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”。所以姥爷对自己的子女要求特别高,这就是“君子之风范”吧!

       记得我小时候刚开始学拳时,姥爷拉一根绳子,大约比我的肩要低一些。他老人家要求我练拳时,肩部不能超过绳子,肩部始终要与绳子的高度相等。这样整套拳的起伏就不会大。姥爷手中拿着一根长度大约40-50公分长的藤条,在藤条的顶部镶上一颗算盘珠。每当我们练得不对的地方,他就往那里打一下!因为我们当时都很小,所以还是觉得有点疼,但有一个好处,就是不容易忘。

       姥爷治学也十分严谨。虽然他的功夫已经是登峰造极了,但他常常在对拳架进行研究。尤其是学生练拳容易出问题的地方,考虑如何改进,使学生们更容易懂。我常看见他与舅父们一起研究、商量,甚至要求他们提出自己的意见,供他参考。

        姥爷对待自己的学生从不发怒,总是和颜悦色地纠正他们的错误。使学生们容易接受。所以学生们都对他特别爱戴,也特别尊敬他,但也特别地怕他老人家,所以练拳时都十分努力和专心。在我上一辈中,出了许多有名的太极拳专家。除了我的二位舅父和我父母外,最有名的就是寿邨舅父。他非常灵活,悟性也特别高,功夫也好,姥爷特别喜欢他。他是我母亲的表哥,为人十分诙谐,喜欢开玩笑。他的笑话是层出不穷的。从小就住在姥爷家里,和我大舅感情特别好。听我母亲说在他们十七八岁时,有一次我大舅和寿邨舅二人到天桥去玩。看见有一座马戏团在演出,他们二人就一直往里走。当时的马戏团都是用布围起一个大蓬,门口有人收钱。当时大概舅父们一时玩性大发,就笔直朝里闯,马戏团门口都是彪形大汉,看见他们就上前拦,不料被我舅父二人一一化开,就是拦不住。这时,在大蓬上面的高台上坐着一位老者说话了:“你们也不张开眼睛看看,拦得住吗?还不请二位上来坐。”于是我的舅父二人被请到上面坐,边看马戏边和老者聊天。临走时,二人留下门票钱,老者就是不收,但舅父们还是留下钱说:“我们下次再来看您!”不料次日那位老者到家来访,姥爷知道后,非常礼貌地招待了他。客人走后,姥爷把舅父们大大地教训了一顿,并带他们去马戏团致歉!因此可见,姥爷是多么地重视武德,从不允许自己子弟过分招摇。

        姥爷是位眼光非常远的人。具有非常开明思路的。早在1935年(民国24年),姥爷就在他的学生陈振民的请求下,拍摄了九十余张照片,刊登于康健书局杂志上,作为宣传国民健康的资料。并进一步出版了《吴鉴泉的太极拳》一书。此书在中国武术史上也有一定地位的。

      在上世纪三十年代,姥爷就南赴广东、香港、澳门等地传授吴式太极拳,并成立了“鉴泉太极拳社”。后又发展至马来西亚(吉隆坡)、新加坡、菲律宾(马尼拉)等地,均建立了鉴泉太极拳社。为传播中国国粹太极拳作出了突出的贡献。

        由于姥爷的卓越声望,得到各界的重视和景仰。中国著名的雕塑家张充仁先生(1907-1998)曾精心为姥爷雕塑了一尊头像,现陈列于上海市七宝镇张充仁先生纪念馆中。张充仁先生为中国现在雕塑艺术奠基人之一。生于上海徐家汇。曾为中国卓越领导人邓小平、法国总统密特朗,比利时著名漫画家埃尔热,法国音乐大师德彪西等名家塑像。可见姥爷当时的社会地位。

附:《张充仁年表(1907-1998)》有“是年(1936年) ,创作雕塑《女孩》,为马相伯、于右任、冯玉祥、居正、吴鉴泉、艾尔思塑像 ”之语,可知张充仁为吴鉴泉宗师塑像时间为1936年。       

       姥爷不幸于1942年因患糖尿病在上海逝世。当时上海正处于沦陷,缺少药品,以致中国损失了一位卓越的名武术家。

        在鉴泉太极拳社成立七十年之日,我仅凭记忆将我所能记忆姥爷的事迹写出,以飨吴式太极拳的爱好者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马海龙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2005年3月22日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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